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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獅專刊 -《小石獅》

1. 家在北投溫泉路

1. 家在北投溫泉路 / 石獅專刊
韓良露(作家)
從五歲起,我家就在北投溫泉路。日日夜夜聞著硫磺味道的我,卻從來不曾厭倦過,我喜歡硫磺那股耽溺的氣息,留在皮膚上要好久才消褪;而那個味道藏著大地底層纏綿變化的味道。 
        
我一直喜歡有山路的地方,長大後去了舊金山、洛桑、里斯本,都特別喜歡這些到處是高高低低山路的城鎮,蜿蜒的山路,常常會有意想不到的風景。記得童年上學時,最喜歡的就是沿著溫泉路一路看著大屯山貌的變化,因為地形的不同,山形忽遠忽近,最喜歡走著走著,抬頭突然看到巨大的大屯山如龐然的神獸般逼在眼前,彷彿伸手可摸到山,但這一切只是視野的幻覺,再多走兩步路,山又遠了,但那一刻離山如此近的驚心動魄,是童年不喜歡上學的我每天上學走溫泉山路時最快樂的一件事。 

我喜歡北投,常常想著要搬回北投居住。在北投人心中,北投是獨特的地方,有溫泉、有許多的公園和樹林,有三面環繞的高山,有很多條美麗的山路,還曾經有一座典雅古老的新北投火車站,卻被不懂得古蹟保存的人,在蓋捷運時給拆了下來。 

北投的規模一直很小,直到今日,北投的開發一直較落後,但因為落後,反而保存了較多的地方美感。北投之美,一直是美在一份幽樸細緻。太多、太快、太大的改妝,對一個遲暮的美人未必合適。因此很多老北投人會害怕所謂的纜車計畫,深怕北投清秀的山頭要挖腸剖腹。

城市如果要優雅地老去,一定需要保留越多古老的事物。追求新事物,遠比保護老東西容易,許多人到倫敦去,總說那裡的地鐵老、建築舊,卻不知道人家快一百五十歲的地鐵和兩三百年的房子要花多少工夫維持舊面貌,而這種維護的心思才能讓城市有歷史感,別以為歷史感只是一些物質的存在,歷史感也是一種精神狀態,會讓活在其中的人,體會到時間的沈澱和生命的累積,因此,在有歷史感的地方,人們才會生活得比較沈穩。 

我一直覺得北投有強大的地氣,每次我踏上北投的土地,就會感覺地底的能量喚醒我許多的記憶,走上了一條溫泉路,就如同走進了記憶的迷宮,我一直珍惜這種感覺。也相信,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在心底有一個沒被破壞的小鎮,讓人們可以回家,去傾聽心靈的鄉愁。走在台北街頭,忍不住傷感起來,要到那一天,我們才能給後代的人留下足夠的有著光陰記憶的地方。

輯錄自2002/05/20、2003/01/16中國時報/人間

2020-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