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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信天翁專刊 -《冬冬的第一次飛行》

1. 還我信天翁-尋找上世紀的台灣國寶

1. 還我信天翁-尋找上世紀的台灣國寶/ 永遠的信天翁專刊
要去探訪皇家信天翁的繁殖地―泰亞羅亞角(Taiaroa Head),位於紐西蘭南島一處岬角,離家鄉近半個地球之遙,我卻揹負著世紀初一樁台灣自然史懸案的情愫前往,準備追尋一個可能完成的夢想。
這種信天翁,是全地球羽翼最長的鳥類。一對翅膀攤開時,足足長三公尺多。如此龐然的軀體多少意味著,牠們是相當笨重的鳥,而且拙於走路。這個不利的條件迫使牠們選擇了偏遠的海洋孤島,遠離人煙和其他可能危害的哺乳類。這些孤島多半具有高聳而險峭的斷崖,同時面對遼闊的海洋。海洋多風,笨重的信天翁才能輕易展翅,翱翔於無垠的天際。可是,我們要去拜訪的地點卻是一個狹長的半島。這裡是全世界信天翁唯一在內陸繁殖的地方,而且離熱鬧的但尼丁不過半小時車程,因而顯得彌足珍貴。但尼丁是紐西蘭第五大城,全世界的觀光客大老遠跑來,許多人專程就是來看這種有國小一年級學童身高的大鳥。
這個半島一如紐西蘭的大部分海岸,被羊群啃得只剩荒涼的短草,景觀枯褐。根據現有的紀錄,半島沒入海洋盡頭的崖邊,大約住了上百隻皇家信天翁。進入皇家信天翁繁殖區前,有一處設備完整的服務中心。除了餐飲,裡面全部是關於信天翁為主的各類藝品、簡介和多媒體展示。遊客在觀賞信天翁前,多半會在裡面觀賞信天翁的紀錄片,同時購買相關的書籍和藝品。在台灣要為一種動物專門闢設一個服務中心,我還未見過。但看到它時,不免想起曾文溪口的黑面琵鷺族群,和四草的高蹺(行鳥)繁殖區。假如這些地點經過全面調查,謹慎規劃保護區,建立類似的生態觀光景點並不困難。服務中心後面,有一條小徑,通往繁殖區。繁殖區周遭架設了鐵絲網,防止羊群和人群的踐踏、干擾。每次觀察人數限於十來人,進入一處隱蔽的觀鳥小屋,透過玻璃窗,使用望遠鏡,遠遠地眺望。那天氣溫異常悶熱,高達攝氏三十度。
一對對皇家信天翁,像慵懶的狗各自佔領一處地盤,蹲伏在暗褐而夾雜著淡綠色的草叢裡。毛茸茸的幼鳥則躲在更陰涼的石頭洞穴。有些陰涼的巢穴是研究人員早先蓋好的水泥洞。觀光客來看信天翁,最大的願望當然是看到皇家信天翁展翅高升。信天翁是汪洋大海上的飛行高手。許多自然畫家最喜歡在畫布展現暴風雨的場景,而一道大浪前正有一隻信天翁,低低掠過水面,以嬉戲之姿,伸出翅端輕盈地點水而過,無視狂浪之咆哮。
海鳥之優雅、自信無出於此。不過,這時微風淡淡,信天翁只在巢邊懶洋洋地梳理雛鳥和自己的羽毛;偶爾展翅散熱,毫無起飛的意願。「這樣持久下去難道不會餓死嗎?」有一位觀光客疑惑道。
殊不知,信天翁有能力將獵物儲藏在胃裡好幾天,再反芻出來讓雛鳥吃。自己也不會挨餓。所以,一天不飛,對生活毫無影響。牠們有一張如老虎鉗的利嘴,可以將主食烏賊等獵物輕易地剪成好幾段,吞入肚
腹。牠們不飛,我正好利用機會,從容地取出紙和畫筆,就著窗口,進行簡單的素描,並且仔細地觀察牠們龐大的軀體和每個部位的特色。
對信天翁來說,陸地只是過境的地方,海洋才是牠真正的覓食場。牠們幾乎整年都是在海上度過。只有兩年一次的繁殖期才降落陸地,意即每兩年生一次小孩。所以,明年回來的信天翁就不是同一批了。多數的鳥類卻是每年固定回到家園繁殖,少說一胎,常見的甚至有二、三胎。看到我這位黃種人透過望遠鏡頭,努力地描繪信天翁,解說員對遊客解說得更加賣力。這裡的皇家信天翁最迷人的事蹟,並不是牠們與生俱來就在這裡定居,而是在一九一○年代時,抵達泰亞羅亞角。到了一九二○年代才產下第一個蛋,但沒有孵育成功。後來,一個紐西蘭的生態團體和鳥類專家努力合作,在一九三七年時,第一隻小信天翁順利出生。此後,在長期的記錄、觀察,以及保育下,現今這裡已有一百多隻的傲人成果。當地的解說員又跟我們解釋,今年大概是聖嬰年,天氣反常,乾燥得很,回來繁殖的皇家信天翁比較少,不過七十一隻。皇家信天翁是全世界最長壽的鳥類之
一,平均可以活到三、四十歲。其中有一隻叫「祖母」的,就在我們眼前,已經有六十歲高齡了。皇家信天翁為什麼選擇紐西蘭附近的島嶼居住?解說員提醒我們放棄既有的地理中心概念,轉而站在紐西蘭的位置,觀看整個地球。原來,這兒再往南,除了南極,就沒有什麼島嶼了。
這兒除了海,還是海,比中國的面積大九倍。皇家信天翁棲息之地便是這個環繞南極洲外圍的環境。緯度在三十度至七十度之間,只有接近南極時,才有零星的小島和浮冰。海洋是信天翁的草原,太小的海洋,信
天翁興趣缺缺。這也難怪地球上十四種的信天翁裡,多半都集中在附近,北半球的太平洋則只有三種棲息。北半球的信天翁裡,體型最大,最具知名度,且曾經為數眾多的,莫過於短尾信天翁。可悲的是,牠的名氣來自於二十世紀被集體屠殺的悽慘歷史,而非絕妙的飛行。曾經,牠是台灣相當重要的夏候鳥。但時過境遷,連一般賞鳥人幾乎都忘記牠的存在。甚至鳥類圖鑑也把牠列為稀有的迷鳥,好幾年才勉強發現一隻。所謂夏候鳥,就是每年春夏時回到台灣繁殖的鳥類,像我們熟悉的家燕和牛背鷺都是。短尾信天翁亦然。百年前,甚至更早以前,遠在我們還懵懂無知時,牠們顯然有一固定的習性,秋天時回到台灣北方三島的彭佳嶼,在那裡孵育下一代。其他時間則在廣闊的海域漂泊,一如皇家信天翁。再根據世界鳥類的分佈,短尾信天翁棲息的範圍主要在北太平洋,繁殖區則在日本南方,目前只有在日本的鳥島有繁殖。從信天翁的角度,鳥島離彭佳嶼不過之咫尺之隔。它們合該都是這種鳥類面對太平洋時,系列繁殖的島嶼。
以《感官之旅》、《鯨背月色》享譽歐美文壇的戴安.艾克曼,在新作《稀世之珍》曾經報導自己前往鳥島觀賞短尾信天翁。她講了許多信天翁的自然誌和屠殺的歷史,偏偏獨漏了台灣。所幸,有關這種珍貴鳥種的早期文獻,台灣自己還有收藏,足以有力地證明過往牠們的大量存在。最早的一份還是日本著名的歷史學者伊能嘉矩撰寫的旅行報告―《彭佳嶼調查報告書》。一九○一年,前往彭佳嶼後,他在報告裡提到:「此次調查團一行在逗留中,亦曾在近岸六百公尺左右之海上看見兩頭鯨魚。在鳥類最顯著者為北太平洋之特產短尾信天翁,主要棲息在十一月左右至次年五月前後,差不多半年餘之間,在島中丘原擇數處漥地,做根據地,造土堆產卵。孵化後則數十乃至百餘成群集合。……」
根據他的描述,比對現今的地圖,應該是現今彭佳嶼燈塔附近,四、五月時台灣野百合花盛開的草原。報告末尾,伊能嘉矩還積極地提供了如何利用其經濟價值的建議:「……陸上之主要企業為採集信天翁之羽毛。其毛在歐洲當做妝飾品之材料,或供為寢具之內容,是有價值的海外出口品之一。現據租用本島土地申請人之計畫,光是本島一年即可獲得五千斤。原來該島羽毛之採集,係其為生蛋而飛來本島後,等待其孵化時獲取之。此次調查本島時,其盛期已過,因此雖難知其實數,但從其棲居的痕跡見之,則前記的估記似無多大之相差。……」
同一時期,另一位日本鳥類學者榎木佳樹,搭船經過時也看到短尾信天翁,但他很擔心。沒隔幾年,他再搭船經過。那兒已建立燈塔,還住了一群人。這時信天翁還在。等半甲子過去,太平洋戰爭結束後,政府派學者陳正祥前往勘查地理時,只記錄了兩千多頭山羊,未再目睹信天翁。到底短尾信天翁是何時消失的呢?後來,我終於找到明確的資料。一位氣象工作人員周明德,在二次世界大戰末期(1944)時,曾經前往彭佳嶼工作。他雖未見過信天翁,卻從一位日本的資深測候員口中,獲得不少關於短尾信天翁的寶貴訊息,咸信是目前有關短尾信天翁最豐富而完整的資料:「彭佳嶼的最高峰位於東部,日人稱『七星山』,全是一百公尺以上的斷崖,是信天翁的最好起飛處。又因此島沒有侵襲其卵或雛的野生動物,故繁殖順利。乃是台灣境內信天翁的最理想生殖地方。信天翁為產卵,自十月上旬飛來七星山一帶築巢於地上。大約十月下旬開始產卵,翌年四月下旬,老鳥悉行飛離,開始漫長的候鳥旅行。小鳥有時等到次月中旬才完全飛離。彭佳嶼燈塔建立之初,每年十月均有成千上萬隻信天翁飛來七星山一帶繁殖,一九二○年代逐漸減少其數。一九三○年代開始銳減。不到五年即一九三五年左右,信天翁竟然絕跡了。」
(註:發表於《台灣風物》四十四卷第一期)
周明德雖提到了消失的時間,但短尾信天翁為何在彭佳嶼迅速消失的原因,並未提及。一般說來滅絕的理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羊群的大量放牧,另一種是為了獲取鳥羽的屠殺。例如早年的紐西蘭毛利人和殖民的歐洲人對待皇家信天翁的方式。根據史料,我們相信,短尾信天翁的滅絕主要是源自日本人從事的羽毛商業交易。這項取自短尾信天翁的利益,發生在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當時日本漁民在多處小島大肆捕捉,以其羽毛賺取外匯。根據過去的調查,自一八八七至一九○二年,短短十五年間,全世界已有五百萬隻信天翁遭受殺戮。牠們的白色胸羽被用來做絨毛的布料、被單和枕頭。黑色飛羽則用來當筆和女帽的材料。
彭佳嶼在隨後的歲月也被視為重要取羽毛的島嶼,或者受到連鎖性的生態影響。這是它在一九三五年後無法看見的主因。有一陣子,大家還以為短尾信天翁滅絕了。所幸,戰後又在日本鳥島發現了十來隻。日本政府在那裡開始努力地重建棲息地,恢復草原的環境,讓牠們生存下去。根據最新的資料,現在大約有上千隻,三百多對。有一陣子,少數短尾信天翁還在附近的其他小島生活過。
在半島觀察結束後,我隨著一群日本和台灣的觀光客搭乘遊艇出海。日本團的導遊非常盡責,還準備了許多望遠鏡,讓每一位觀光客都能掛上。他驕傲地用日文強調,「不要急,看不到沒關係,我們也有這種大鳥。」遊艇沿著綺麗的半島海灣巡行,不時穿過成千上萬的海鳥群,裡面有鸕鶿、黑背鷗、蠣鴴、紅嘴鷗和藍企鵝等,稀奇的紐西蘭鳥種。但是,大家依舊把目光集中在危崖上,希望皇家信天翁起飛。在蔚藍的天空,展開寬厚的翅膀梭巡。有一位台灣遊客在旁邊不耐煩道:「這一生就這一次,好不容易才從台灣跑來這裡,也不賞個光?」聽到他無奈的怨言,我難免感嘆。我們曾經也擁有過,應該在自己的海上就能看到的,沒想到今天竟千里迢迢來此巴望。
彭佳嶼上的短尾信天翁從發現到消失,都是在日本人治台時期。這是當時統治者不瞭解島嶼生態的結果。從自然誌和文獻,或從道義責任,我們或可商請日本政府,從保育中的鳥島,送還適量的短尾信天翁,擴大、並增加牠們的生存機會。戴安.艾克曼不也提到,日本人「盼望在鳥嶼增加鳥口,最後使信天翁往別的島發展……」。日本政府更應該有這樣的前瞻性,以及長遠的保育計劃,重新讓短尾信天翁回到彭佳嶼繁殖。一如紐西蘭人對皇家信天翁的繁殖方式,終而讓牠們在彭佳嶼繁殖成功,慢慢恢復過去的舊景。相對的,我們也應該積極規劃彭佳嶼為自然保護區,恢復短尾信天翁生存的環境,試著讓牠們重新回到野百合盛開的草原。
讓彭佳嶼的短尾信天翁復甦,對相似環境的鳥島,等於是增加了此種稀有鳥種的生活環境和安全指數。在國際保育上,這樁保育工作若成功,國與國之間的通力合作更可增添一段佳話,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不知扶桑人士以為然否?
(輯錄自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01/new/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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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