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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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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專刊 -《博物館之書》

4.移動的博物館

4.移動的博物館博物館專刊

王嵩山(臺北藝術大學博物館研究所所長)

傳統上,博物館的意義在於文化、教育,在於研究與教學,如今這個傳統價值受到挑戰,研究者重要性被管理者取代,非營利的基本哲學轉而邁向某種「舊就是新,新就是錢(old is new, new is money)」的崇拜。從第一世界到第四世界,以創意產業為名、重視龐大商機的想像,纏繞在獨特的文物與藝品上,博物館與美術館在全球強勢設立,過去那批愛好科學知識和人文藝術者,開始重視相關活動的投資與報酬,他們發現「文化有利可圖」、「教育有利可圖」。

博物館籌劃一個稍具規模的展示時,會被質疑:「能不能吸引很多人來看?」也就是:「能不能得到很多收入?」通常,「很多收入」不夠好,最好是「巨大的收入」。博物館展示被化約為展場的管理與運作,而將博物館蒐藏品的價值單一化,隱藏著一個經不起批判觀念:使用者付費。至此,博物館的「傳統用途」被顛覆了,它不再是「保存人類文明之物質性證據的場所」,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都在呼籲世人,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non-material culture heritage)。

 

博物館與都市之發展與再生

精打細算的政商兩界發現,博物館似乎可以促進都市的發展與再生。近年來,日本有許多城市發展案,是利用建置博物館,以藝術品和建築物打造出完善的公共設施,協助尋求地方文化的定位,發展出獨特的地方風格和文化品牌,提升都市形象,以推動地方觀光及產業發展。

在日本的社區營造運動中,博物館成為凝聚集體意識與文化認同的核心,此策略影響了台灣的文化政策。台中市的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與國立台灣美術館,就是明顯的例子。科博館於1980年成立籌備處,第一期到第四期的建設,分別在198619891993年開放;國美館大致於同時創館。二十五年來,以科博館與國美館間的中心點,劃出半徑三公里的地區,在台中市西區與北區交界,此區土地價格飆漲,高樓大廈林立,形成人潮洶湧的商圈,創造了台中市的新文化地景。

 

再看外國,西班牙畢爾包的古根漢美術館、英國倫敦的泰德現代館等,也都對都市與地域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環境,產生正面影響。歐洲引領城市建設與文化行銷的「歐洲文化之都」,強調的是,包含博物館與美術館的國家與地方的文化資產。

 

英國博物館學會曾草擬一份「建立二十一世紀卓越博物館的宣言」。這個宣言明確的指出:在社會經濟衝擊下,廣義的博物館是科學與藝術普及教育或終身學習的中心,是公民與社區的

空間,是社會變遷與促進文化理解的機構,典藏人類文化遺產的博物館是創造力的觸媒,是旅遊與觀光的關鍵夥伴,也是文化研究與創新事業中重要的一環。此外,博物館作為傳統分類學研究的重鎮、生物多樣性與文化多樣性中心的地位也不曾褪色。二十世紀末開始至今的都市更新風潮中,博物館有機會扮演重要的角色。

 

成功例子雖多,我們不禁想問,博物館與都市發展或再生的關係有何邏輯?都市的發展或再生,真的需要博物館或美術館嗎?

 

 

借鏡萬國博覽會的經驗

1851年問世的「世界(萬國)博覽會」,也許能提供我們一些線索。

一個半世紀後的今天,在國家政府操控下,萬國博覽會所推廣展示的內容,早已不限於「工業產品」,各國的科技發明、文化產品、風土文物也包括在內。各國投資大量金錢,展覽結束後,就拆除硬體設備。因此,這個盛會往往引起爭議。例如2000 年,德國漢諾威世界博覽會舉行開幕式時,手持「我們不要博覽會」牌示的抗議人群,在場外示威,他們抨擊:國家不該花大錢於不環保的、「用完即扔」的設備上,這個萬眾矚目的活動背後雖有商展獲利,龐大的「投資」根本無法回收。

 

五年後,日本也出現類似聲音:「舉辦萬國博覽會已經過時了!」愛知縣的製造業興盛,境內已有豐田汽車公司等著名廠商,縣政府希望藉「愛知萬博」吸引外國企業及觀光客。日本經濟產業省中部經濟產業局長小川秀樹說:「儘管此地經濟繁榮,知名度卻偏低。」學者懷疑,IMTS智慧型多模式交通系統,以及氫燃料電池發動的豐田巴士等高科技,能不能像1970年大阪萬博那麼吸引人。東京國際基督教大學研究所科學史教授村上陽一郎說:「千里迢迢去看科學研究成果展,不再有意義,我們日常生活中,早就充滿各式各樣耀眼的新科技了。」這些批評,並不因入場者比預期的1500萬人次多700萬人次而減弱。許多人認為,大阪萬博是成功的。大阪萬博舉行於日本社會經濟高速成長的時期,參觀者達到6421萬人次。日本《朝日新聞》2005411日晚刊,有一篇關於愛知萬博的評論,該文讚揚大阪萬博「後續利用」,諷刺愛知萬博「過度宣揚高科技」(而高科技的再現又與跨國企業緊密結合,即使多媒體的展演形式也是工業國家生產體系的成就),認為愛知萬博的主題「自然的睿智」更適於大阪萬博。如今,大阪萬博公園還保留著當年的建築,如鋼鐵館、日本庭園、民藝館等,再加上國立民族學博物館、國立兒童藝術館等新建築,成為大阪城市的標的性景點。

 

總之,都市的再生與發展與博物館有關,但二者並無絕對的因果。台北東區與台中市七期與八期的再生與發展,依靠的是,由幾座大型百貨公司所構成的商圈,這些大型百貨公司以「類文化展演場地與活動」當作招徠顧客的途徑之一。如果純以經濟發展為考量,我們可能造出許多無法收拾的博物館或美術館。要讓公部門主持的博物館,促進都市再生與發展,需要文化政策的支持,以及對市場與商品消費邏輯保持醒覺,同時尋求與創造獨特的地方風格,以無可取代的地方性為基礎,通過博物館的物件,增進個人與社會文化的發展能力。

 

 

博物館教育之今昔

過去博物館教育內容不包含國家制定的課程,博物館教育被視為可與學校教育互補,成為非正式的學習機制。在此機制中,解說員舉足輕重。如今,全世界的博物館經營管理,普遍輕「教育」而重「文化的活化」,強調「自主學習」與「讓物件自己說話」,以規避解說員的人事成本。在這後現代的年代,「博物館教育」一詞並不討好,似乎暗指教條式的詮釋與溝通方式,因此人們喜歡改用「博物館學習」一詞,以彰顯追求知識與發展情緒的主體意識。博物

館以實質物件為基礎,再加它所擁有的文化資本,使它創造出自成一格的學習形式。比方說,自然史博物館不但有教育專業人員,提供一種全景的、脈絡性的知識,還有甚具特色的「生態造景」與「劇場教室」,提供人、物、景、境整合的情境式教學,甚至發展到極致,成為「情境餐應」、「主題樂園」、「地方故事館」等商業場所。不錯,博物館教育或博物館學習,具有商品化的可能性。

 

以人為本的本質性思考,在在影響了經營博物館的政策。反過來說,我們應該時時自問:教育與推廣是否該合併為一個單位?展示與教育可否整合為詮釋與溝通部門?如何認定專業教育人員的資格並予以徵集?如何擇取展示的主題與對象?如何設定導覽與解說的形式?如何研究觀眾,應提供觀眾何種服務?如何研究博物館教育與社會文化體系之關係之基礎?如何制定門票制度?追問這些涉及博物館教育的操作面,可以逼迫我們思考博物館的本質和價值。


2020-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