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小如的噩夢/ 學習障礙兒童專刊
小如上國小三年級了！距離她被師大特教中心診斷為學習障礙兒童，已經整整一年。這一年來，渾如一場惡夢。我帶著小如又去了台大醫院兒童心理健康中心測試，結果是：「輕度學障－聽力解析力不足，智商正常」。去了一家私人診所，診斷是：「輕度學障，聽力程度五歲、比實際年齡落後三歲」。跑了三家，診斷都一樣。剩下的問題是：怎麼治療？
我在師大旁邊的書店裡，買下了所有關於學習障礙的書，又寫信給在美國從事教育工作的朋友，請她寄相關的原文書籍來。我讀了一大堆中外書籍，覺得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加上國內特殊教育的嚴重不足，令我產生了深沈的無力感。
根據資料：美國有百分之二十的學童有學習障礙，日本有百分之十五，國內雖然沒有具體的數據，但相信也在百分之十以上。但是根據現在的情況，一般國小每班只有一、兩位學生得以使用資源教室的補救教學，其他的孩子只有任其自生自滅了。
有很多小孩像以前的小如一樣：上課不專心、坐不住、說話詞不達意、成績不好、生活缺乏組織與紀律、人不笨卻像少一根筋、健忘、容易發脾氣、容易哭……，大人總叫他們專心一點、認真一點，好像只要他們肯用心，就不會表現這麼差了。畢竟這些孩子看起來都那麼聰明啊！小如就是這樣。聰明漂亮的孩子，在學校的表現卻始終不怎麼樣。我們因為不主張逼迫孩子學習，又覺得她還那麼小，所以一直沒放在心上，採取了任其自然的態度。
事情之所以會有改變，是因為小如從小學一年級下學期開始做惡夢。夢中的她常為了考零分痛哭而醒，一開始我試著安慰她，試著幫她複習功課。但情況依然沒有改善，每逢月考，小如必然夜夜惡夢。基於心疼孩子，也基於心中隱隱的一絲不安，我帶孩子去師大特殊教育中心檢查。原本以為只是去聽取一些專家的建議，以便更有效的幫助自己的孩子，誰知道測驗結果是晴天霹靂般的「中度學習障礙－－聽力解析力不足齡」。主事者給了我們許多「功課」，我心裡卻只反反覆覆想著：「孩子受了多少委屈！多少痛苦！這麼多年，沒有人瞭解她的挫折！」走出師大，我再也撐不住了，靠著磚牆，淚水如決堤般流下。
台大兒童心理中心及師大都不做學障的治療工作，私人診所又很遠，花在路上的時間比上課的時間還長。於是我們決定自己來。一開始，我們完全照著師大特教中心給的「功課」做。每天跳跳繩、拍皮球、跳彈簧床來訓練節奏感；在保麗龍板子上插牙籤、在地上撿豆子來訓練手的小肌肉；在白板上寫「每日一字」、「每日成語」來加強語彙；每天寫一張一張的部首筆畫；聽故事錄音帶及音樂訓練聽力；利用電話號碼簿做數字覆誦來訓練短期記憶力；開車的時候玩文字接龍、背店面招牌；為她報名參加兒童室內遊戲場俱樂部，來訓練大肌肉及感覺統合；每天在大床上做前滾翻、後滾翻、上瑜珈課；每晚做眼部、耳部、腳底、背部的按摩來刺激腦部發育；每天要求她朗誦報紙上的兒童作文；買數學參考書加強練習；每課課文都是預習加複習，功課都要檢查訂正；每週有三個晚上請了家教……。
我們常常為了作這些練習而吵架。孩子受不了高壓，我們也受不了如此沈重的工作負荷。孩子後來提到這一年的補救教學和學障特殊訓練時，很老實的說那是地獄一般的生活，而她的媽媽就是那個魔鬼。
後來，我們決定了，如果訓練這麼痛苦，不如不做算了。我們寧可她進步緩慢，也不要日子過得這麼累。於是我們儘量把所有的訓練轉化為生活的一部分，轉化為種種遊戲。但是功課輔導、大量閱讀、按摩、運動、聽錄音帶的活動，一直沒有鬆懈。
為了鼓勵小如發展專長，我們決定：既然她特別愛畫畫，便重新讓她去上美術班；平常多帶她看畫展、參觀卡通繪製公司、參觀美工廣告公司；參加學校週四分組活動的美術組；陪她細細欣賞好的兒童繪本插畫……。
在診斷之前的一年裡，小如的脾氣愈來愈壞，一點點小事也可以惹得她發脾氣、惹得她哭。
診斷後的短短一星期內，小如已判若兩人。好像她終於知道了自己的問題所在，總算有人能瞭解她的挫折，而且還有辦法幫助她。
一年過去了，我們的生活逐漸恢復正常，小如不再做惡夢，她仍是屬於「高智商、低成就」的孩子，但她樂於上學、盡力聽課、盡力做功課、肯接受我們的額外輔導、也比較能接受自己成績不那麼優秀的現實。
未來的路還很長，變數仍很多，如何以有限的資源，提供小如最大的幫助，是一個令我們隨時不敢掉以輕心的課題。
本文作者為台北市學習障礙者家長協會創會理事長
作者補充：
十二年後的今天，小如在美國的大學裡念設計與插畫。回首來時路，我的心裡仍然充滿痛苦與心疼，只是想到了許多幫助過我們的人，以及孩子的現況，心中多了許多感激與欣慰。
